我站在机场的廊道上一路往前走，外面的呼啸声不绝于耳，在这种靠山近的地方，风力强劲，仿佛山顶自己在呼气。临近出口的地方，一股子寒气注入我敞开的衬衫领子里，我下意识赶紧穿上厚重的棉衣，幸好提前从昆明飞过来的时候就准备了，只是不曾想会这么冷，明明已经快要开春了。从机场出来，坐着车一路往下，山谷宁静，与此同时，路边粗壮的香樟树缓缓摇摆，野茼蒿在瑟瑟发抖，在每一次气流充涌和喷发时弓下身去。在我身后，两岸的山倾斜而上，像是被中间劈开的一样，白龙江缓缓的在流淌。如果抬头望去，漫山遍野铺满了油菜籽，我想象着每年春天的时候一层一层的铺天盖地，环绕着错落有致的村庄，就像是一个芭蕾舞团，大风刮过，每根油菜秆都跟随大风律动，宛如无数位芭蕾舞者一个接一个弯下腰来，在金黄的油菜田表面留下凹痕，那凹痕的形状稍纵即逝，和风一样倏忽不见。

三堆镇，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。一路沿着江边向前，清晨的云雾还笼罩在白龙江上，只能听见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轰鸣声、时不时远处传来的鞭炮声，全都回荡在这一片白雾之中，眨眼之间，又好像有东西扫清了河谷——气温回升，微风吹拂——突然之间，便又能一眼望到底的是山。到镇上的时候，日出东方，这会已经是热闹非凡了，沿街都是贩卖烟花爆竹、春联、灯笼、香火、水果、瓜子、花生、糖、烟酒，往巷子里走一点是鸡、鸭、鹅，还有牛、羊肉也摆在案板上，都是待价而沽。和所有地方的过年一样，这一天我在路上被人包围了。

她家房子在这一条街的制高点上。四周是一面坦阔的平地，下临绵延的白龙江，对面是横贯的山脉，一山连着一山，在往远一点，看得见宝珠寺水电站，听说村子以前都是在宝珠寺附近扎根的，后来因为要建水电站，用以发电为主，兼备灌溉、防洪等综合利用效益，建成了水电站，就变成了白龙湖，村民们只得往外迁，当时这片地还是一片荒原，长满了野草，慢慢地所有农家都静静地沿山坐落，一户户看去，你会发现每一户都很宽敞，每家的建筑风格也很相似——门前有个小院坝，再往前是一片土地，种着应季的蔬菜，房子是二层的砖房，中间是堂屋，一连着的可能有十间，一问才知道是两家人一起建的，各人五间。她带着我离开家，沿着土路来来回回的走着，暮色清凉，晚风渐渐大了起来。当天空从傍晚的幽蓝向深蓝沉没时，月亮开始有了比较真实的意味，色泽也渐渐突显银白色。夜晚开始降临，天边第一枚星子亮了起来，一个多小时之前给人带来种种幻觉的气氛消失得干干净净。这将是一个不寻常且热闹的夜晚。

回到屋里的时候，刚好下起了小雨，雨点打在身上，寒意一下子就涌上来，但一走进房子，却温暖平和得让人没法不深感幸福：火炉在奋力地燃烧显得特别暖和，锅里炖的腊肉和排骨溢出的香气一波一波地滚动，墙皮似乎都给香得酥掉了，说不定哪天会突然掉下来一块，全是肉香；至于蒸笼里的馍馍（包子）的香气，虽然被腊肉的味道盖过了，闻不到却看得到它一点一点的张开，越来越大；堂屋中间摆好了一桌子的碗筷，还有烧鸡、卤肉、炒鸡蛋、炸花生米、干炒四季豆，甚至还准备了火锅底料，电视机里每首歌都重复听过无数遍，歌词也失去了最初的意思，只剩一片舒适安逸。

到此刻，突然觉得一切是这样美丽。以前过年总是一个人在昆明度过，沿着街道一家一家的找开着门的饺子馆，吃一顿，坐上地铁，再坐上飞机，一路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，在经过一片又一片的山海、一直走到能看到光的地方，然后站在那里长久地看，等待视野里出现第一缕闪耀的光……于是，她出现在这里了。我想，我会牵手走完一生的。

【作者：叶江南  责任编辑：左建光】